「新質生產力」：「降本增效」的雙刃劍

收聽連結 眾所周知，第二次世界大戰，或者說「S2賽季」的最大贏家美國，它是贏在哪裡呢？是當時冠絕天下、舉世無匹的工業生產力。 都說打仗打的是後勤，1941年日本轟炸珍珠港，炸掉美軍十幾艘船一百多架飛機，然後美國宣戰，開始爆產能，一年下水一百多條軍艦，這在簡體中文網上有個很形象的比喻「就像下餃子一樣」，相對的，窮鬼帝國主義日本，一年頂多只能造出幾條。然後到歐洲戰場，德軍看到美軍士兵都有巧克力吃，就知道這仗沒法打了。 風水輪流轉。現在換成中國造船能量遠超其他國家，然後陸地戰場，2022年中印邊境衝突，在喜馬拉雅山脈這種難以補給的地方，只見中國士兵吃得好、喝得好、住得好，而印度的後勤一塌糊塗。當然，在一場大家都知道不會真的大打出手的小衝突上，贏一贏印度不算什麼，但關鍵是自己有能力，並且經過驗證了。 現在S3賽季，中國工業產能就是世界第一；另一方面，經濟問題也非常大，產能過剩、消費不足。可是我們回頭看S2賽季，美國在二戰之前就被1929年經濟大蕭條折騰得不輕，好幾年不見起色，也是產能過剩、消費不足，小羅斯福對症下藥提出「新政」，也沒有很快就見效，而是要到二戰打起來，靠戰時景氣，這才活了，然後走上巔峰。 《讓子彈飛》有句台詞怎麼說的？「彼時彼刻，恰如此時此刻」。當然，我們不應該太過於在乎重複的戲劇性趣味，但我們也要承認這種段子很容易傳播，為人所津津樂道，尤其當這一季的最強者是自己人的時候。而既然我們現在使用了「賽季」這個概念，那在第三次世界大戰尚未正式開打的目前，我們也應該先多關注「戰前期」的經濟政策。那麼，中國現在有什麼概念，可以和二戰前小羅斯福的「新政」對標呢？就是「新質生產力」。 「新質生產力」，最早是23年9月在黑龍江一場「推動新時代東北振興」的研討會上，發明出來的一個新詞，不久之後，這個詞就被中央的經濟工作會議採用了，列為黨工作重點；在24年，更被寫入了政府工作報告。 那它具體是什麼意思呢？央視新聞做了一張圖表，我們網站上也有轉貼，大家可以找來參考一下。這個圖表還是太複雜了，有沒有人幫我們翻譯一下？有，很多。我看了其中一些，首先，這些字詞不論怎麼排列組合，它的宗旨，萬變不離其宗，就是「用更少的錢，做更多的事」。或者也可以用一句近十幾年各路打工人聞之色變的「新成語」來講：「降本增效」，降低成本，增加效益。然而這個詞已經被太多慣老闆和專搞辦公室政治的人資(HumanResourse,HR)用臭了，所以得換個新詞。 那具體該怎麼用更少錢，做更多事？答案就是大家都會講的「產業升級」。這具體又是怎麼個升級法呢？好，現在開始要講一點真東西了：馬克思《資本論》講生產力有三要素：勞動者、勞動資料、勞動對象；這「資料」不是data的意思，而是「資本」和「原料」。這三要素都要升級，勞動者要升級為更高素質的勞動者，勞動資料要升級為更高技術含量的勞動資料，勞動對象要升級為更廣範圍的勞動對象。 那具體又是怎麼個更高、更廣呢？圖表上也有舉例說明，但我再唸下去大概就要挨罵了，所以直接講關鍵吧：就是「大數據」。大陸用語也叫「數字」或「數字化」。這個「數字」是digital，也就是「數位」的意思。「大數據」大家也講好幾年了，但是，我們一定要知道的是，中國大陸政府是真的認真在做，在用「大數據」去優化整個國家社會的運行，比世界上所有其他國家地區都認真。反共人士通常會嗆：對啦，可以監控人民，當然認真。如果你也只這樣想，你就完蛋了。 有個愛國自媒體說過一句話：「我們玩的是體系」。什麼是玩體系呢？產業鏈整合，萬物互聯，就是玩體系。我們民間企業厲害一點也可以做到產業鏈整合，但你再怎麼整，你也只能整到你能管到的地方。中共不一樣，它政府和國企帶頭，用上現在的通信科技，真要幹的話可以把家家戶戶都整進來，不只是整合上下游，需要的話還可以給你把旁邊挖通，四處引流。所以「萬物互聯」在大陸也不是一句空話，而是已經聯了好幾年，在相當程度上實現了。 而「新質生產力」這個詞，不如說，就是他們把過去幾年已經在做的這些事情，用一個新編的筐筐給兜起來。以前大陸有句順口溜說得好：「ＸＸＸＸ是個筐，什麼都能往裡裝」，這個「ＸＸＸＸ」可以是「精神文明」，可以是「和諧社會」，但萬變不離其宗，都是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」。我們看到這種字面籠統的新詞──注意，這裡說「籠統」不是貶低或諷刺，而就是準確的形容。而我們如果要解讀這種新詞，先不要執著於人家給出的定義或解釋，因為定義或解釋都只是投影，我們要看本體、本源。 什麼是本體和本源呢？就是它想幹嘛，就是「領導的意圖」。也好比另外一條順口溜：「共產黨，像太陽，照到哪裡哪裡亮；黨的政策像月亮，初一十五不一樣」。領導的意圖有哪些呢？庸俗一點地說，萬變不離其宗，就是要穩定、要掙錢、要解決當前的困難。但具體要怎樣才能更穩定地掙錢呢？產業升級。具體怎麼升級呢？在先前的基礎上，看誰已經做到了一部份，那它就可以裝進「新質生產力」這個筐筐裡，然後大家就順著這個精神，能照樣做的照樣做，不能照樣做的，或換個樣子或換條思路，做另外一些能與之配套，能夠更加完善這整個體系的東西。 於是乎，在黑龍江編出「新質生產力」這個筐筐以後，嗅覺敏銳的各路同志與專家學者，在幾個月內迅速給它添磚加瓦，再到中央一整合，今年的總路線，就更加明顯了。這個新詞，相當稱職地完成了「要穩定」的任務，因為上上下下都可以領會到，它講的，它要推的，就是我們一直在講、一直在推，有些人還已經做出了一些成績的事，啊，安心了。 ──如果你只這麼庸俗地看，那就表示你的層次與覺悟還是不夠高。中央是何等水平？無論中央裡面的人水平怎麼樣，你應該把它當成有最高水平。來，再想想，「新質生產力」這個說法，還有沒有其他的深意？這裡我就考一考大家，各位聽完也可以拿去考別人。 好，現在就公布我的參考答案。 從最高水平、最大格局來解讀中共中央正式提出「新質生產力」這個說法的意圖，答案就是：他們在更新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版本，他們以朝廷的身份，在頒布新版的官學：由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長久實踐中提煉出的新論述，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指導思想，馬克思主義的今文經學。 嗯，那又如何呢？對啊，別人或許也會不以為然，跟你說：那又怎樣？ 這時候你就可以說：哎呀，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啊。你想一想，當今世上，還有哪個國家，哪個執政黨，能在「主義」方面作出新論述，來進行「大道之爭」的？而且是以實際的成績，針對根本的學理，用大數據，用物聯網，來給經濟學，給馬克思《資本論》寫下AI時代的新注。 看看人家歐美，過去三百年發明了多少主義、多少理論，現在都在幹嘛？學術界是一直有批判性的理論，但建設性的理論呢？也有，但得付諸實踐啊，而英國法國德國美國那些政黨、政客都在幹嘛？要不就當裱糊匠修修補補，要不就投機主義左右搖擺，而美國這幾年就單邊主義、霸權主義，幾乎徹底不裝了。高科技美國還領先，但要說把AI整合到政府治理之中，那就落後中國很多了。 講到這裡，我們就可以再追問一個問題，一個很大的陷阱題：「有了『新質生產力』，那麼『新質生產關係』在哪裡呢？」 馬克思主義經學，簡稱馬經，有兩句基本心法：「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，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」，「生產關係」就是管理、調配資源的政治與經濟體制。如果體制落伍了，不能給先進生產力發揮空間，那麼就會被能發揮先進生產力的新式生產關係淘汰。共產主義的基本訴求，就是要持續地革新生產關係，從而解放先進生產力，最終達到物資極大豐富，可以按需分配的境界，把人類從貧困與剝削中解放出來，而共產黨就是要做這檔大事業的先鋒隊。 這在大陸是人人必學的思想政治課，所以如果你跟他們講這個，人家或許會對你另眼相看一下：嘿，你也懂這個啊？ 當然，實際上，我們看到，絕大多數的共產國家都失敗了、墮落了、變質了，變成壟斷和阻撓生產力發展的權力集團。中共當然也變了，但又要繼續打著紅旗，繼續唸馬經，來在「大道」層面上維持一個正統的宣稱。所以「新質生產力」這個筐筐，當然也要緊扣著馬經來編，而敏銳的人可能就會注意到：這和以前那些什麼「精神文明」、「和諧社會」的筐筐不一樣了。它是一柄雙刃劍。 雙刃劍，一面朝外，一面朝內。朝外的一面，面向美西方，明示說我們會繼續以舉國之力發展比你先進的生產力，潛台詞就是你們的體制落後了，而我們還會持續革新，打造適配新質生產力的生產關係。 朝內的一面，就是：我們現在是只說「新質生產力」沒說「新質生產關係」啊，但你如果想不到「生產關係的變革」這一層，就不要跟我說你是共產黨人。那具體要怎樣變革呢？這就要大家發揮主觀能動性，積極配合國家利益，講求天下之大利，好在本賽季取得最大勝利。換言之，我中央這個精神已經傳達出來了，誰配合得好，就有好果子吃；誰配合不好，就等著挨整。這樣，黨中央穩坐釣魚台，今後要搞組織調整、官場地震，就又多了一個大義名分。 那麼，做得到嗎？上有政策下有對策，僵化的體制慣性和既得利益集團，會拿不出對策嗎？這就是民間群眾可以陰陽怪氣的地方了。而且，除了談生產關係，我們還可以談消費：生產力能增長，但消費力跟不上怎麼辦？是不是要提高一下基本工資，加強落實勞動法呢？唉，這就又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了。 所以，「新質生產力」這個詞會在多大程度上成為新的經典，又會在多廣範圍裡被人玩壞呢？就讓我們拭目以待。